時間:2007年11月24日下午2:00-5:00
地點:光點‧台北之家





凝望在地  金甘蔗影展圓桌論壇節錄
 
報導:放映週報 毛雅芬
 
二○○六年底,第一屆金甘蔗影展由「橋仔頭文史協會」催生,以知名電影人柯淑卿女士與橋頭文史工作者蔣耀賢先生為核心,帶領參與社區課程的在地學員,共同攝製、完成以橋頭為背景的十分鐘劇情短片,並隨即於橋頭公開放映,初步實踐社區營造與在地文化生產相互融合、彼此激發,共同打造文化主體性的理想。
 
○七年年初,第二屆金甘蔗影展正式標榜「現地拍攝、現地後製、現地影展」精神,以十萬元頭獎獎金為號召,向各地影像工作者發出英雄帖,邀集影視創作團隊攜創作工具入住高雄縣橋頭鄉,以一週時間運用橋頭的自然、人文風景,創作十分鐘劇情短片參與競賽,共襄盛舉的團體多達數十組,完成的作品不但及時於橋頭映演,更收存於網路空間供更多觀眾賞析。
 
擔任影展主席的蔣耀賢回憶第二屆影展期間,數十組團隊夜棲橋頭鄉興糖國小,白日初起,位於橋仔頭糖廠的文史協會辦公室附近,幾乎每條街巷都有人拍電影。為了深化影展參賽團隊與社區居民的互動,主辦單位引介在地居民為創作者嚮導,甚至就地成為各劇組的主要或臨時演員,整個社區,於是都為當代最有力的夢想製造工作動員起來。影展期短,僅只七天,但它於社區留下的諸般效應,至今仍清晰可見:一位小學老師參與演出一支短片作品,並在片中罵了髒話,該片自此大受在地小學生歡迎,個個百看不厭,成人間亦多了趣談的話題。
 
第三屆金甘蔗影展預計於○八年初開跑,最新的徵選辦法於日前公佈,同時,如火如荼進行中的高雄捷運工程,也侵入橋仔頭糖廠,文史協會辦公室如今與推土機為鄰,橋頭社區的地景正迅速變遷,再次來到橋頭的影像工作者,又將為這地方留下哪些記憶?
 
十一月二十四日,金甘蔗影展主辦單位造訪台北,與北區影像工作者暨專業人士相約舉辦圓桌論壇,一方面回顧影展的過往經驗,另方面省思影展的基本理念,探問在歷史的基礎之上,未來的影展該如何追求存續,並在捷運工程的步步逼近中,以更機動、游擊的形式擴大其社區價值。本期《放映週報》節錄該圓桌論壇部份內容,邀請讀者共同認識金甘蔗影展、關注在地影像創造的另類實踐。
 
第三屆金甘蔗影展圓桌論壇內容節錄
 
論壇日期:2007年11月24日(六)
論壇地點:光點台北
與談人:蔣耀賢(金甘蔗影展大會主席)
柯淑卿(第三屆金甘蔗影展執行委員)
王耿瑜(資深影展策展人)
耿一偉(劇場工作者、影評人)
楊雅喆(電視劇《偵探物語》、電影《囧男孩》導演)
陳光興(清華大學亞太文化研究室教授)
吳瑪悧(高師大跨藝所助理教授)
應蔚民(夾子樂團團員,第二屆金甘蔗影展評審)
黃文俊(第三屆金甘蔗影展執行委員)
陳威廷(第二屆影展參賽團隊代表)
王政一(第二屆影展參賽團隊代表)
 
 
 
找到一個適當的文化創意型態,將它延續下來
 
蔣耀賢:金甘蔗影展在二○○六年,因為柯淑卿回到南部才無意間促成的。我們覺得用這種方式來談社區,長期經營社區文化或文化資產保存,也許是個好方法。
 
「橋仔頭文史協會」是個混了十三年沒有倒的社團。從一九九四年到現在,我們存活在全台灣最早的新式製糖廠,橋仔頭糖廠,二○○一年設下一個異想天開的藝術村,而且一直延續到現在,每年都會被相關單位驅趕,每年都說要倒了,但每年都沒有倒。因為這些元素,雖然高雄捷運工程已經迫近到藝術村門口,我們還不想走,也是在這個狀況之下,開始了金甘蔗影展。
 
影展其實是從一個社區課程開始的,最早我們談在地文史、文化資產,都是很生硬的課題,○六年暑假和柯姐一起,想到不如拍電影,就找社區課程的所有同學把橋頭當做電影場景,開始運作。當時柯姐創作了一個劇本叫《一位年輕的藝術家》,我順理成章成了導演,也實現了夢想。至於金甘蔗影展的出現,是因為製片過程中,我把柯姐的劇本改得面目全非,她說要頒給我一個最佳改編劇本獎,我們想到,其他的影展設有金獅獎、金棕櫚獎,我們在甘蔗園旁邊生根,應當搬金甘蔗獎,於是去砍了甘蔗,用鐵樂士噴漆上色,金甘蔗獎就出現了。
 
舉辦第二屆影展的時候,我們想,「現地拍攝、現地後製、現地頒獎」的創意可能是我們從各類影展活動突圍的一種方式,而我們也擁有這樣的空間條件跟社區資源,所以就去號召團隊,去年的這時候共有五十八組團隊報名,其中二十組通過初審,另有三組邀請團隊。○七年初,所有的參賽者到橋頭共同生活一個星期,彼此競賽也互相交流。拍片活動結束後,我們在社區的土地公廟前面辦了四十桌,現場播放大家的作品,對很多年輕導演來說,這是他們第一次有作品於大螢幕播出。
 
其實我們在橋頭十幾年,曾辦過很多藝術節,其中「防空洞藝術展」、「國際劇場藝術節」都沒有能長期經營、發展,我很希望找到一個適當的文化創意型態,將它延續下來,金甘蔗影展是一個嘗試。影展基本上是個形式,在地文化如果找到一種新的形式,它是可以跳躍的,第二屆影展結束後,我們把參與競賽的影像作品上傳到網路空間,我們網站的點閱率就變高了一點,開始有人用創作的角度去理解我們在社區做的工作,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大的幫助。
 
從這裡出去的人出了名,就會變成這個影展最大的資產
 
楊雅喆:在論壇的題綱裡,我看到一個很有趣的題目:十分鐘短片的可能性。這其實是非常有潛力的,在台灣可能還不是那麼流行,不過目前台灣有很多導演受大陸廠商邀請去拍「手機電影」,也就是可以下載到手機上觀看的影片;一部十分鐘的影片分成三次下載,觀眾只要付很少的費用,就可以在坐捷運的時候觀看,說不定金甘蔗影展也可以朝這個方向思考:影像內容更平易近人一點、更商業、更通俗一點,才有機會讓更多人看到。
 
幾年前我曾到橋仔頭糖廠拍攝連續劇《偵探物語》。其實台灣有很多糖廠,但只有橋仔頭糖廠保存較好,還可以拍片。我看了第二屆影展的參賽作品,發現以糖廠為場景核心,很多作品都以懷舊或回憶為主題,這是影像創作者進入那樣一個場景時最初步的想法,也許大會可以將這個訊息提供給下一屆參賽者參考,讓他們剔除重複的題材,或從這些想像去變化出更新的創作。
 
我非常喜歡上一屆影展參賽作品中的《船到橋頭自然直》這部影片,因為它不只用一種新的方法去探討懷舊跟回憶,而且口味非常普及,而大眾化跟通俗化對社區居民相當重要。
 
應蔚民:我大部分時間在做音樂表演,第一次去橋仔頭糖廠的身份是評審。我覺得金甘蔗影展很像影像圈的「春天吶喊」,在春天吶喊,樂團到墾丁表演之後,雖然很快就回到各自的居地,可是表演幾年下來,大家發現每年到墾丁的重點不是去參加表演,而是去認識其他樂團的朋友,看一些自己沒見過的事情,挑戰自己的價值觀。而在橋頭舉辦第二屆影展的時候,有人拿DV,有人用底片,每個參賽團體使用的設備不同,卻能共存拍片,最後各自執行出一個結果,我覺得蠻好。
 
耿一偉:我的本業是劇場,因此我看金甘蔗影展,覺得比較像一個拍片的工作坊。劇場裡的工作坊就是這樣,一群人聚在一起,一段時間內要做出一個東西、一個呈現,那作品就是工作坊的作品。工作坊的作品裡是否出現好作品不是那麼重要,比較重要的是festival本身,還有很多喜歡拍片的人聚集在一起。所以影展的發展重點,我覺得應該是吸引人才,讓有潛力的人願意到橋頭參加這個工作坊、願意跟別人互動,以後從這個工作坊出去的人出了名,就會變成這個影展最大的資產。
 
對影展來說,如果真要拍出一個作品來,「現地拍攝」會成為一種限制,幾屆下來總會出現類似的東西,但如果把影展當成一個拍片工作坊,倒可以成為一個很有價值的影展,因為它不以成品論斷,反而在乎過程,如果這個過程成功,參與的創作者可能在橋頭拍片的過程裡面,沒有拍出他想要的片子,可是拍片的過程中學到一些東西,激盪出新的idea,離開後拍出其他的片子,之後他們應該「回娘家」,成為影展參與者間的一個默契,彼此生發出一種凝聚力。金甘蔗可以成為一個喜歡拍電影的人碰見同好、交換學習經驗的地方。
 
 
影展是一種戰鬥形式,它企圖輔助地方
 
吳瑪悧:我比較震撼的是,捷運工程的推土機進到了橋頭藝術村這件事情,這讓我開始思考,到底在橋仔頭文史協會的工作脈絡裡,金甘蔗影展的意義是什麼?因為我大概知道蔣耀賢在橋頭做的一些事情,包括藝術村、橋仔頭文史協會做的在地經營工作、台灣田野學校,所有這些東西都是由在地發展出來的,一方面發現地方,同時在經營地方,也為地方創造一些新的可能性,如果去看整個過程,我覺得這些東西其實滿動人的。諷刺的是,橋仔頭文史協會所在的基地一直不斷在消失,從捷運工程開始,原來藝術家駐村的場域不斷在限縮,很多空間不見了,這是蘊育藝術想像可能性的地方,但它不斷在消失,這消失的過程使我看到蔣耀賢的抗爭,我覺得金甘蔗影展是一種戰鬥形式,它企圖去輔助那個地方,讓地方的魅力被看到。
 
但上屆參與金甘蔗影展,我有一個感受是,影展生產的大部份影片都跟地方沒有關係,也就是說,大家都只是把橋頭當作一個場景,利用那邊的人物、空間形式去做自己想像的東西,我覺得這也沒有問題,也有可能發展出一些奇怪、好玩的東西,可是另一方面,也看到好多懷舊的影片,這種懷舊感是那麼「真實」,好像你想像你到鄉村,就一定會有那些事情發生,或是你到橋頭這個鄉下地方,就會有某些類型的故事發生,那些故事也許真的有過、也許真的曾經發生,但如何讓那樣的東西不是那麼樣板化地被呈現,而是有血有肉地讓過去跟現在有真實的連結?看片子的時候,我的感覺是很多東西是被想像出來的,成為想像出來的鄉愁,而不是真實的鄉愁,當然我也不清楚真實的鄉愁是什麼。
 
橋頭有它的魅力,那個魅力可以吸引很多人去參與影展活動,我覺得這部份是很棒的,可是被吸引過去的人,也許因為工作時間很短,容易帶著一些既定的想法去,然後很快地必須把它操作出來,加上這個地方不斷地在消失,最後我們是不是只是共同在創造一個虛擬的地方感,或說我們已經在為那個不斷消失的地方做一些憑弔的工作?有一天假設糖廠不在了,我們可能都是透過留下來的影像去認識這個地方,可是記錄這個地方的影像卻這麼不真實,那麼這個抗爭形式的意義是什麼?
 
如何讓所有進到那個空間的人,即使不談使命感,也至少能敏感地去看那些在這個時間、這個空間裡發生的變化,這跟影片很有關係,因為影片本來就在記錄過去,但是過去與現在這兩個時空到底如何對話?我覺得影展可以把這問題帶出來,不管讓它成為一個討論還是一個「行動」的討論,那個行動的策略對我來說有一點重要。影展如何成為一個更有效的行動?這是我自己在思考的。
 
 
 
串連起拍片與地方的關係,讓創作者不只把橋頭當作場景
 
王耿瑜:不管是不是從商業角度看,都應該想像影片的放映對象是誰、要溝通的目的是什麼。
 
我二○○年和○一年在金馬影展工作,後來離開去做了三屆兒童影展。一般兒童影展的選片多從大人的角度,但我到國外,看到很多國外的兒童影展一開始就有workshop,引導小朋友自己去拍各式各樣的東西,作品也會在影展裡頭變成一個單元。回來之後,我開始去想怎麼讓台灣的小朋友也可以呈現自己觀看世界的角度。我在影展裡籌劃了一個單元叫「小導演大夢想」,因為兒童影展是雙年展,每個雙數年發生,我們就在單數年做workshop,先請老師跟小朋友提一個單元企劃案來,我們甄選通過的十組團隊就來到台北集訓五天,上一些基本的影像課程。我也找到專業導演為十組團隊作監製,幫忙輔導老師;甄選通過的團隊七月上完workshop回到學校,在八到十二月間,這些監製要跟他們至少每個月碰一到兩次面,去跟他們工作、幫他們把片子完成。我邀請來當監製的導演朋友包括王小棣老師、張作驥和湯湘竹,好多導演在這個過程裡和小朋友做了真實的接觸。三年下來,我們已經累積有三十部十分鐘短片,生產影片的過程中,最基礎的成果有師生的關係打破,因為拍片的時候老師跟小朋友是平等的;另外,透過近半年的引導、互動,老師們也有能力稍微讓一部教學影片變成好看的紀錄片。去年影展生產出一部叫做《穀子.穀子》的影片,後來就報名了金穗獎,也被日本觀眾看見。
 
另外一個我參與的影展叫「紫絲帶電影節」,它跟家暴問題有關。第一屆影展我們在台灣只勉強找到一部探討家暴議題的電影,就是鄭文堂導演的《深海》,可是台灣有那麼多家暴案件,為什麼這麼少影片以此為題材?所以從第二年起,我們也採徵件制,發給每個入選的團隊六萬塊錢,從徵得的提案中選出各式各樣片型,其中有議題探討,有紀實影片,也有劇情片。我們邀請評審幫忙跟創作團隊討論作品怎麼修改,而這便牽涉到另一個問題,就是這類影片希望被誰看到?製作的目的是什麼?
 
去年年底我幫富邦文教基金會執行「我的24小時」計劃,獲得很大的學習。這個計劃最初希望台灣青少年跟世界接軌,富邦文教基金會於是提供五千塊錢美金來製作五部片子,期望用這樣的方式找到一些青少年來拍片。我沿用兒童影展的工作模式,在五大洲五個國家各找一個專業導演,由他們去找青少年來拍片。過程中我認識一位比利時導演,他在比利時和布吉納法索等不同地區工作了三、四年,不斷帶青少年跟兒童做拍片的工作,每一波工作都是有議題的,而且可以發揮影響力。比方,在波士尼亞帶小朋友他就談戰爭,在布吉納法索就談水資源,今年,他有一個工作坊取名「出生證明的重要」,就在強調報戶口的重要。小朋友自己拍攝的影片,他們邀請村裡的人來看,就成為一個行動,變成一種公共教育,使人們真的開始改變自己的生活;例如,在布吉納法索談論水資源,結果是以前總是頂著水盆去取水的當地居民,現在知道至少應該帶密封的罐子去取水。
 
金甘蔗影展怎麼談出一個議題,並且透過這個議題被更多人看到?既然主辦單位是文史工作室,旗下有很多子計劃,包括在地生活文化調查、大家寫村史和故事採集,以及製作藝術地圖,類似的主題假如能夠串連起拍片與地方的關係,讓創作者不只把橋頭當作場景,作品就會跟那個場景產生更多互動。
 
 
把這時代影像的特殊屬性開發出來
 
陳光興:橋頭是個有魅力的地方,它的魅力部份來自場景夾帶的歷史感,造訪過當地的人便會了解它的氣氛與靈光,但也必須知道,那裡的故事遠比氣氛本身複雜許多。
 
有一天糖廠或許真會消失,但金甘蔗影展可以繼續舉辦。對那個社區來說,影展是一個動員的過程,而橋仔頭文史協會可以撐持十三年,也早已成為「地頭蛇」,它的存在有正當性、有社區的基礎,他們目前從事的工作,在我看來,是一種「前製作業」,哪天糖廠真要拆了,所有在那裡參與過活動的「老同學」都可以回來聲援。
 
目前台灣的主導性論述以及對文史工作的重視,對橋仔頭文史協會很有利,所以即便有捷運工程,糖廠至今沒有被完全夷平、剷除,事實上,要剷除一個已經生存有十三年之久的東西,是要付出代價的。
 
剛剛耿一偉提到,金甘蔗不必是個影展,也可以是個工作坊,影像的結果不重要,重要的是過程,這當然是很準確的說法,但我覺得,也許它就是應該被稱作一個影展,可惜目前影展的標的還不是很清晰。雖然我並非電影相關的專業人士,但依我的觀察,十分鐘短片的空間正在爆炸,這個媒體不能掌握、沒有人能夠掌握,其發展的速率使我懷疑,作為金甘蔗影展的發起人之一,柯淑卿導演對電影的想像之於今日或已「太過電影」了。影展的「影」究竟意味什麼?就大學生來說,搞不好是網頁。所以關於影像作品的生產,或許大家可以丟掉更多包袱,新的媒體組合、新的可能性在浮現,也許金甘蔗的某個面向便該讓這些可能性出頭,把這時代影像的特殊屬性開發出來,讓更多人參與其中,往更有創造性的方向走,最後或能走出這個影展的獨特路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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